贝基·卡罗尔缺了几颗牙齿，其他的牙齿染色或歪歪扭扭。她羞得抿紧嘴唇笑了。卡罗尔说，她的牙医提出用根管和牙冠修复她的大部分牙齿，但她对长途牙科治疗很谨慎。

然后卡罗尔看到了另一条路径的电视广告：ClearChoice牙科植入中心。该公司在广告中宣称，它可以通过手术替换牙齿，而不是修复牙齿，让病人“在短短一天内拥有新的笑容”。

她说，所以卡罗尔为手术存钱和借钱。在一次采访和一场诉讼中，卡罗尔说，2021年，在新泽西州的一家ClearChoice诊所，她同意支付3.1万美元，用珍珠白色的假牙替换她所有的天然上牙。卡罗尔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部恐怖电影”。

卡罗尔声称，她的麻醉在植入手术中逐渐消失，所以当她的牙齿被拔掉，钛螺丝被拧入颌骨时，她是有意识的。根据卡罗尔在诉讼中的宣誓证词，此后，她的假牙严重错位，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她基本上无法咀嚼，直到她能负担得起另一家诊所的矫正手术费用。

ClearChoice在法庭文件中否认了卡罗尔的渎职和玩忽职守的指控，也没有回应对此案的置评请求。

52岁的卡罗尔在一次采访中说：“我认为种植牙会更容易，而且一次就能做完，这样你就不用再去看牙医了。”“但我应该问更多的问题，比如，他们能保住这些牙齿吗？”

半个多世纪以来，种植牙一直被用于用人工复制的牙齿来替代缺失或受损的牙齿，通常效果完美。虽然种植牙科曾经是一小群训练有素的牙医和专家的领域，但现在美国每年有成千上万的牙科医生提供这项手术，并植入数百万颗种植体

KFF健康新闻和CBS新闻进行的一项长达数月的调查显示，在这个蓬勃发展的行业中，一些种植专家担心，许多牙医正在忽视牙科保护天然牙齿的基本目标，他们太愿意拔掉牙齿，为昂贵的种植腾出空间。在采访中，10位专家表示，他们各自给多名患者提供了第二种意见，这些患者被建议在口腔内植入植入物，但专家最终认为这些植入物是不必要的。另外，全国各地提起的诉讼称，像卡罗尔这样的植牙患者经历了痛苦的并发症，需要进行矫正手术，而其他诉讼称，一些植牙诊所的牙医说服、施压或强迫患者不必要地拔掉牙齿。

专家们警告说，无论是单颗牙齿还是整个口腔的植入物，都会使患者面临成本和手术并发症，而且由于他们的天然牙齿永远没有了，未来可能出现牙齿问题的新风险也更少。

哈佛大学牙科医学院院长威廉·吉安诺比尔说：“在很多情况下，牙齿非常好，却被不必要地拔掉了。”“我真的不想这么说，但很多人这么做是因为从金钱的角度来看，这些手术对从业者更有益。”

吉安诺比尔和其他九位专家表示，他们正在与公众的一种错误观念作斗争，即植入物比天然牙齿更耐用、更持久。一些人认为，这种错误观念部分源于电视和社交媒体上的广告。种植体需要保养，虽然它们不会蛀牙，但研究表明，患者很容易受到种植体周围牙龈和骨骼感染的影响。

芝加哥地区的牙周病专家、美国牙周病学会董事会成员乔治·曼德拉里斯说：“仅仅因为有人能负担得起种植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是一个好的候选人。”“当种植体感染或骨质流失时，种植体的死亡速度要比牙齿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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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简单的形式中，种植手术包括拔出一颗牙齿，用一根金属柱代替它，金属柱固定在颌骨上，然后贴上一颗通常由瓷器制成的假牙，也被称为冠。患者也可以使用“全牙弓”或“全-on-4”种植体来替换他们所有的上牙或下牙，或者所有的牙齿。

为了这个故事，KFF健康新闻和CBS新闻采访了提供种植手术的大型牙科连锁店——ClearChoice， Aspen dental， Affordable Care和dental Care Alliance——每一家都拒绝接受采访或没有回应多次置评请求。代表这些公司和其他类似公司的牙科支持组织协会（Association of Dental Support Organizations）也拒绝了采访请求。

专门从事全弓植入的ClearChoice公司没有回答二十多个书面提交的问题。在一份电子邮件声明中，该公司表示，全牙弓植入物“已经成为严重牙齿脱落和预后不良的患者普遍接受的护理标准。”

该公司表示：“全牙弓修复体的使用反映了现代牙科的发展，为患者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可以恢复他们吃饭、说话和舒适生活的能力，远远超过传统假牙所能提供的能力。”

卡罗尔说，她后悔没有让牙医帮她修复牙齿，而是赶紧去ClearChoice做种植牙。

“因为那是一场噩梦，”她说。

“它们不是牙齿”

植牙手术对牙齿无法修复的病人来说是天赐之物。几位专家表示，植入物具有巨大的变革性，他们的发明应该角逐诺贝尔奖。然而，这些专家仍然担心种植体被过度使用，因为通常对患者来说，保留天然牙齿更好。

宾夕法尼亚州牙周病专家保罗·罗森（Paul Rosen）说，他与种植体一起工作了30多年，他说，许多患者相信种植体“防弹”的“谬论”。

罗森说：“你不能只是植入了一个植入物，然后就骑着马去看日落。”“在很多情况下，它们比牙齿更需要照顾，因为它们不是牙齿。”

一般来说，单个植入物只需几千美元，而全弓植入物则需要数万美元。这两种手术都不在牙科保险的覆盖范围内，因此许多诊所与信贷公司合作，为植入手术提供贷款。以ClearChoice为例，该公司的网站显示，贷款最高可在10年内还清6.5万美元。

尽管价格昂贵，但植入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欢迎。医疗保健市场研究公司iData Research发布的一份2023年报告显示，自2010年以来，植入物的销量平均每年增长6%以上，到2022年，美国的植入物销量达到370多万。

一些人担心种植牙科已经走得太远了。在10次采访中，拥有种植体专业知识的牙医和牙科专家表示，他们亲眼目睹了种植体的过度使用。每位专家都说，近年来他们检查过很多病人，尽管他们的牙齿可以用传统牙科治疗，但其他牙医还是建议他们做全弓种植。

哈佛大学院长詹诺比尔说，他曾向“数十名”被建议植入他们不需要的植入物的患者提供过第二意见。

“我现在看到很多这样的病人进来说，‘我已经看过了，他们告诉我要拔掉我的整个牙齿，所有的牙齿。’然后我会看一下它们，然后说我们可以保存你的大部分牙齿，”詹诺比尔说。

蒂姆·科辛斯基（Tim Kosinski）是普通牙科学会（Academy of General Dentistry）的代表，他说他已经植入了1.9万多颗牙。他说，他每个月检查多达5名被建议植入他认为不必要的全牙弓的患者。

科辛斯基说：“在这个行业中，有一种推动人们拔掉可以挽救的牙齿的力量。”“但公众并没有意识到。”

佛罗里达大学（University of Florida）的牙周病专家和修复专家路易斯·冈萨加（Luiz Gonzaga）说，他也曾拒绝过想拔掉大部分或全部牙齿的病人。冈萨加说，有些人收到了他认为是“暴行”的植入建议。

“你不会去医院告诉他们‘我的手指断了几次。这让我很困扰。你能把我的手指切下来吗？冈萨加说：“没有人会这么做。“我为什么要拔你的牙，因为你需要做根管治疗？”

洛马林达大学（Loma Linda University）精英植牙住院医师项目主任Jaime Lozada说，他不仅目睹了越来越多的牙医拔下“完全健康的牙齿”，而且还治疗了大量因口腔内植牙不合适而不得不通过手术更换的患者。

洛萨达在8月份表示，他在短短三个月内就治疗了7名这样的患者。

洛萨达说：“当人们只是为了让拔牙变得简单、赚快钱而决定拔牙时，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当全弓植入失败时，患者有时没有足够的下颌骨来固定另一套。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San Francisco）的口腔颌面外科医生索海尔·萨格奇（Sohail Saghezchi）说，这些患者别无选择，只能植入到颧骨处。

“这有点像最后的手段，”Saghezchi说。“如果这些都失败了，你就无处可去了。”

“这是可怕的牙科”

接受本文采访的大多数专家都表示，他们日益提高的警惕与牙科种植体可用性的巨大变化相对应。根据iData Research的报告，目前全国有7万多家牙科供应商提供种植手术，其中三分之二是普通牙医。

在几乎所有的州，牙医都不需要在牙科学校学习如何放置种植体，也不需要在进行手术前完成种植体培训。今年，俄勒冈州开始要求牙医在植入任何植入物之前完成56小时的实践培训。俄勒冈州牙科委员会的执行董事Stephen Prisby说，这项要求是美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样的要求，是对该州数十起针对拙劣手术和其他植入失败的调查的回应，这些调查在普通牙医和专家之间平均分配。

“坦率地说，我对这些牙医的糟糕表现感到震惊，”普里斯比说。“这是可怕的牙科。”

许多提供种植牙的牙科诊所已经合并成连锁，由私募股权公司所有，这些公司已经收购了许多种植牙诊所。在医疗保健领域，私募股权投资有时因过度治疗和将短期利润置于患者之上而受到批评。

近年来，私募股权公司已斥资约50亿美元收购大型牙科连锁公司，这些公司在私人牙医和牙科专家拥有的数百家诊所提供植牙服务。据专注于私募股权行业的研究公司PitchBook称，ClearChoice在2020年被阿斯彭牙科公司（Aspen Dental）以约1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阿斯彭牙科公司由三家私募股权公司所有。PitchBook的数据显示，私募股权公司还在2021年以约27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Affordable Care，后者最大的诊所品牌是Affordable Dentures & implant。PitchBook的数据显示，阿布扎比政府的私募股权部门在2022年以约1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Dental Care Alliance，该公司在其许多附属诊所提供植牙服务。

ClearChoice和Aspen Dental均在电子邮件声明中表示，两家公司的私募股权所有者“对治疗建议没有影响或控制权”。两家公司都表示，牙医或牙科专家做出所有临床决定。

美国牙科协会（American dental Association）今年8月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从2011年到2021年，涉及牙科诊所的私募股权交易增加了9倍。该研究还表示，投资者对口腔手术表现出兴趣，可能是因为植入物的“高价格”。

“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件坏事，”该协会卫生政策研究所副所长、该研究报告的合著者马尔科·胡哲（Marko Vujicic）说。“另一方面，一些人会辩称，私人股本和外部资本的参与带来了规模经济，带来了效率。”

旧金山牙科医疗事故律师、前牙周病医生埃德温·津曼（Edwin Zinman）表示，他相信，对于私募股权所有者的许多最糟糕的担忧，在种植牙科领域已经成为现实。津曼在过去40年里提起过数百起牙科诉讼。

津曼说：“他们出售了很多（种植体），其中一些是不必要的，而且往往是疏忽大意的，没有接受过必要的培训和经验。”“这是五个简单的字母：M-O-N-E-Y。”

数百家没有专家的植入诊所

在这篇文章中，来自KFF健康新闻和CBS新闻的记者分析了全国最大的私募股权牙科连锁店中1000多家诊所的网页，这些诊所都提供一些植入物。分析发现，超过70%的诊所在他们的网站上只列出普通牙医，似乎没有聘请专家——口腔外科医生、牙周病医生或修复医生——这些专家传统上在种植体方面受过更多的培训。

分析显示，在其400多家诊所中，只有不到5%的诊所列出了专家。根据分析，其余的都是普通牙医，其中大多数人没有列出种植体培训机构的证书。

另一方面，根据分析，ClearChoice在其100多个中心中，每个中心至少雇用一名口腔外科医生或修复医生。但它的新母公司阿斯彭牙科公司（Aspen Dental）在其1100多家诊所中的许多地方提供植牙服务，其中许多地方没有列出任何专家。

并非所有人都担心种植牙科领域的私募股权。在培训牙医使用植入物的美国牙科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Implant Dentistry）安排的采访中，另外两位植入专家没有对私募股权公司表示担忧。

前学院院长、纽约植牙专家布莱恩·杰克逊（Brian Jackson）表示，他认为牙医太有道德，病人也太聪明，不会受到“永远不会见病人”的私募股权所有者的压力。

平价医疗（Affordable Care）的首席临床官朱莫克·阿德多因（Jumoke Adedoyin）在亚特兰大郊区的平价假牙和植入物诊所放置了15年的植入物，她说她从未感受到来自上级的压力，要求她出售植入物。

她说：“有时候，我真的感到更大的压力，因为病人四处走动，被告知他们需要拔掉牙齿。”“他们进来，老实说，看看他们，也许他们不需要把所有的牙齿都拔掉。”

尽管如此，全国各地提起的诉讼都声称，种植诊所的牙医不必要地拔掉了病人的牙齿。

例如，在德克萨斯州，一名患者在2020年的一起诉讼中声称，一名平价医疗（Affordable Care）的牙医“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从她嘴里拔下了每一颗牙齿”，然后用纱布塞住她的嘴，让她在大厅里等着他和他的员工去吃午饭。在马里兰州，一名患者在2021年的诉讼中称，ClearChoice“说服”她拔掉“8颗健康的上牙”，因为她“大大淡化了风险”。在佛罗里达州，一名患者在2023年的诉讼中声称，在拔掉所有牙齿之前，ClearChoice没有为她提供其他治疗选择，“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ClearChoice和Affordable Care在各自的诉讼中否认有不当行为，然后与每位患者私下庭外和解。ClearChoice和Affordable Care没有回应向两家公司或律师提交的置评请求。三名原告的律师都拒绝就这些诉讼发表评论，也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弗雷德·戈德堡是马里兰州的一名牙科事故律师，他说他已经代表了至少六个起诉ClearChoice的客户，他说他的每个客户都是在与销售人员会面后同意植入的，而不是牙医。

戈德堡说：“我遇到的每一个去ClearChoice的客户，在见牙医之前，都是先与销售人员见面，并签署了通过ClearChoice获得融资的协议。”“当你遇到销售人员时，他们会向你推销他们喜欢的最佳选择，几乎总是他们会把你所有的天然牙齿都拔掉。”

来自新泽西州的ClearChoice患者贝基·卡罗尔（Becky Carroll）讲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

卡罗尔在她的诉讼中说，她首先会见了一位被称为“患者教育顾问”的ClearChoice销售人员。卡罗尔在一次采访中说，销售人员鼓励她向家人借钱做手术，直到她同意贷款并通过信用检查后，ClearChoice的牙医才仔细检查了她的口腔。

卡罗尔说：“这似乎是一种倒退。“他们只是想在你去看牙医之前知道你已经被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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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制片人妮可·凯勒对此报道也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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